沈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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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那是一个炎热却快乐的假期。

郑轩在黄少天家呆了大半个月，即使后来被他老爸老妈拽回了家，也总要隔三四五跑到黄少天家。他们像小时候那样骑着自行车从港口的高处向下滑行，潮湿炎热的风从耳边剧烈地呼啸而过，他们笑着，尖叫着，在路口的小卖部买一根冰棍，而后推着车慢吞吞地走回黄少天家的院子。

黄母在冰箱里镇了绿豆汤，他们将车子随意地停在院子门口，在水龙头下洗了把脸，便迫不及待地去开冰箱。黄少天房间里的空调有些老旧了，吹起来的时候会有嗡嗡嗡的声响，不过那并不能打搅到他们。他们靠着床边吃着绿豆汤，电视里头播放着无聊的电视剧。喻文州在空调能吹得到的地方睡得四仰八叉，柔软的身体伸展开来，眼睛紧紧地闭着，只有湿润的粉鼻偶尔抽动。

郑轩的勺子在汤碗里用力地碰撞着，发出了铛铛铛的声音。

喻文州毛茸茸的耳朵猛的一颤，他一下子醒了过来。

“文州睡觉呢，叫你轻点儿。”黄少天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伸手摸了一把突然从睡梦中醒来的喻文州。

猫咪依旧睡眼朦胧，平日里圆圆的眼睛变成了一条蓝色的缝。他努力睁了一会儿眼，眼皮却总是耷拉下来。最后他只好打了个哈欠，又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郑轩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将前爪子伸直，后背弓起，将整个身体拉成柔软又充满力量的弦。他嘴里嚼着甜软糯香的绿豆，还不忘发出惊叹的声音：“文州能伸好长啊！”

黄少天得意地把喻文州一把抱了起来，双手抓着他的前爪，蹭了蹭他毛茸茸的脸颊：“那是，我们文州最厉害啦！”

喻文州发出了喵喵的抗议，挣扎着从黄少天的怀里跳了出来。郑轩拿出勺子试图用绿豆汤勾引他，喻文州好奇地过来闻了闻，最后伸出了爪子，在勺子里搅了搅。

郑轩一怔，随后发出一声哀嚎。黄少天却哈哈大笑起来。

偶尔楚云秀也会过来玩耍，她的家离黄少天家并不远，不过她说过完这个暑假，她也要搬到市区了。

黄少天和郑轩在房间里打游戏的时候，楚云秀就在空调底下看漫画，喻文州趴在她的身边睡觉，小小的身子一起一伏。

黄母在家的时候，总是会给他们准备大盆的水果与甜点，大多数时候是切好的西瓜和冰镇过的绿豆汤，偶尔也会有甜甜的酒酿。

很多年后，他们再回忆起那个夏季，耳边除了海浪的声音，港口船鸣的声音，还有空调嗡嗡的声音和喻文州的呼吸声，舌尖也好像能再尝到凉滋滋的西瓜，甜糯的绿豆，还有香甜的酒酿。

那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假期，青春时代的尾声从这里悄然伊始，他们嬉笑打闹着，仍无知亦无觉。

假期很快过去，开学前夕，楚云秀搬离了港口，送别那天，黄少天抱着喻文州在路口同她告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黄少天才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少时一块儿长大的伙伴渐渐地都离开了这里。

喻文州在他的怀里安静地蜷缩着，黄少天低头蹭了蹭他，猫咪才抬起头来，露出好看的下巴。

似乎察觉到主人的失落，他湿润的鼻子在黄少天的鼻尖游移了一会儿，最终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主人的嘴唇。

黄少天怔住，而后一霎那红了脸。

“文州你怎么可以亲我！”

喻文州睁转了转眼珠，宝石般璀璨的蓝色瞳孔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黄少天觉得自己大概是产生了幻觉，因为在那一瞬间，他似乎从猫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狡黠与有恃无恐。

只不过这感觉不过转瞬而逝，下一秒，他拖着喻文州的前爪就将他举了起来。

“你胆子大啦！居然亲我！都没有别人亲过我嘴唇哎！而且你还是只公猫哎！”

他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又将猫咪重新抱到了怀里。

“我要亲回来了哦。”

他笑着威胁道，而后他把自己的嘴唇递了过去，用力地亲了猫咪两下。

“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两下！所以是我赢了！”

喻文州：“喵！”

39

乔汜算是郊区，亦靠着海岸。

同黄少天少时长大的那片海港不一样，这里没有港口，只有礁石与沙土组成的海岸线，东边有一小块围起来的沙滩，夏日的时候会开放给前来度假的旅人。除了他们去的那个L字型的餐厅，路边还坐落着三两装修精致的咖啡厅。

再往里面，就是那片现代化的别墅区。

从明亮的餐厅出来时，夜已很黑，大厅里的演奏者竟弹起了Jinggel Bells，欢快的钢琴声带来了人们的欢呼，黄少天注意到餐厅的门口放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鱼骨松的枝桠上挂满了拳头大小的彩球。

这座半岛并没有因为黑夜而变得灰暗，路灯将这里照得无比的明亮，在白色的灯光下，喻文州的脸显得无比柔和。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喻文州看着他说。

黄少天有些犹豫，毕竟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在和喻文州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他像是被什么攫住了一般，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十几分钟后，黄少天随喻文州来到了一幢别墅前。

这幢与海岸线相邻的别墅的主体大半都被落地玻璃所覆盖，惨白的灯光透过那玻璃，依稀能瞧见稀薄窗帘过滤下模糊的家具。别墅外有一个并不小的院子，似乎种着不少植物，只是天气太冷了，大多数植物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只有角落里一棵不大不小的树还留着不少叶子。

黄少天有些后悔了。

“这里是？”

喻文州用行动回答了他三个字的问句，他用拇指按开了院子的指纹锁。在铁门“砰”的一生关上的时候，他又轻车熟路地按着密码，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黄少天：“……”

他脑子里一瞬间划过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毕竟和一位正在追求自己的男士进入他的家中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妥当的选择。

况且这位男士和自己养过的猫还重名。

“你家？”

黄少天努力地把某个可乐讲过的“霸道总裁强上我”的故事从脑海中挤了出去，一边观察着周围，一边镇定地问道。

“嗯。”喻文州走进半开放式的厨房，厨房的灯似乎是声控的，在他近身的时候体贴地亮起，喻文州拉开冰箱，拿出了两瓶巴黎水。

“我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他将其中一瓶递给了黄少天。

黄少天看了一眼绿色的瓶身，有些诧异，但很快打开了瓶盖。他意识到刚才喻文州说的是“住过”，那也就是说，他平常似乎并不住这里。

这是一间三层的别墅，每一层约莫有两百平米。他的脚下是厚重柔软的地毯，就算穿着拖鞋也能感受到纤维的触感。黄少天喝了一口水，心想这幢别墅少说得要八位数，之前可乐和橙汁老在那嘀咕喻文州是个富二代，他还没什么大的感觉，现下倒是真的体会到了富二代这三个字到底是怎么写的。

——不过喻文州到底带我来这儿干嘛？

圣诞节，暧昧的晚餐，豪华别墅。

幸好喻文州刚才没拿出来两个高脚杯，再倒上点红酒。

不然他真的会觉得他想对自己做点什么。

喻文州打开了客厅的灯，柔和的灯光亮了起来。

客厅里的沙发是灰白色的，看上去简单又柔软，占据了整个空间的一小部分。而其余的地方却很空，除了一个简单的茶几，就再没有其它的东西了。

不过整个客厅都朝着南面，落地窗几乎替代了整个墙面。黄少天往那里走了几步，一边走还一边说：“有阳光的时候这里一定很舒服。”

喻文州点头，然后按下了墙面上的按钮，纱制的窗帘缓缓朝两边分开，显露出了外头的夜景。

漆黑的海面在月光下点点闪烁着，而跨过那一小片海域，竟然能看到不远处的港口，与那里如萤火虫般亮起的，暖黄色的光芒。

黄少天惊讶地张着嘴，瞳孔一瞬间放大。

“我想带你看看这个。”喻文州微笑着说，“以前我总喜欢在夜晚看对面的那个港口，那里住着很多人家，晚上的时候家里的灯光亮起，像一大片萤火虫，比这里的灯光好看很多。”

乔汜的夜晚像一座孤岛，路灯高高竖起，隔几米就有一盏，灯光是冷冷的。这里的别墅区并没有太多人常住，只有几幢屋子里亮着灯。而对面的那个港口，即使到了深夜也依然有渔船入港。那里人们，住着不高的平房，老旧的屋子七七八八没有规划地挤在一块儿，没有平坦的水泥路，只有青石板路，下雨的时候苔藓疯长，屋檐滴滴答答地落着水，在地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水洼，甚至也没有路灯，夜晚的时候，照亮路口的是家家户户的灯光。那灯光是黄少天熟悉的暖黄色，明亮且温暖。

“很漂亮。”黄少天说。

喻文州垂眼看他，眼中带着隐约的落寞。他又转过头，看向那片海港，或是更遥远的什么地方：“从前的灯光更多。”

“三年前政府重新规划，说是要在那里将港口扩建。”黄少天也望向了同一个地方，“建成完全现代化的港口，以供更大型的货轮入港。一开始很多人不同意，拆迁办的人每个月都会来走访，现在已经走了有一半的人了。大概到明后年的这个时候，恐怕就没有这样的景色可以看了。”

喻文州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皱着眉吐出了两个字。

“是吗？”

只是两个字而已，黄少天却从里面听出了很多很多的不愉快。

这让他心中的难过缓解了一点。

“你不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吗？”黄少天笑了笑。

于是喻文州问：“为什么？”

“我从小就住在那儿，高中过后才搬到现在那个公寓。”

“这么巧？”喻文州微微睁大了眼，似乎很惊讶。

“是啊。真巧。”

黄少天看着他，却觉得他好像并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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