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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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高中生活同初中生活相比，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首当其冲的，是如山般堆积的作业。黄少天成绩不差，对学习却并没有太热衷。初中时候他每天也只是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在考试前象征性地复习一遍课本，鲜少参加课外辅导。刚到高中的时候，他被身边学习热情如火如荼的同学们吓坏了，那时候他的同桌是个戴着厚重眼镜的女生，是市里最好的初中考过来的，开学第一天，她就从书包里掏出了厚厚的一大叠课外练习，把黄少天惊得嘴巴都来不及闭上。

“也太夸张了吧。”那天他和郑轩一块儿在食堂吃饭，一边吃还一边用手比划着那叠书的厚度，“真的超级多，每门课都好几本，而且她都已经做了一半了，都是假期里面做的。我们俩假期干嘛了来着……”

郑轩塞了一筷子米饭到嘴里，含糊道：“我们也干了很多事情啊……”

黄少天：“比如？”

“呃……”郑轩想了想，“带文州去医院？”

黄少天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恩，确实是正事。”

因为是重点高中，学校里的氛围一点儿也不轻松。黄少天很快被紧张的气氛传染，不再像初中那样一回家就先去厨房绕一圈了，学校离家远，骑得再快也要半个小时左右才到家，和黄父黄母打过招呼以后，他就径直回了房间。坐在书桌前的时候，喻文州跳了上来，在他的大腿上打了两个滚。做完好几道题后，黄母喊他吃饭，他才伸了个懒腰，捞起腿上盘成一团的喻文州，任性地蹭了蹭以后把他丢在了肩膀上，一齐出门吃饭去了。

“你快让文州下来，像什么样子啊！”

黄母正摆着碗筷，瞧见黄少天肩上站着的喻文州，忍不住瞪他。

黄父也忍不住笑：“得给你俩照张相。”

“照照照！”黄少天眼睛一亮，觉得这个主意好，伸手摸了摸喻文州的脑袋，“爸你手机呢，照一个呗！”

喻文州扬起脑袋，享受着黄少天的抚摸，眼睛舒服得眯成了一条缝。

随着“咔嚓”一声，这个画面被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对于黄少天一反常态的上进，黄母既喜又忧。

晚上去给黄少天送水果，她看着他的眼神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黄少天无奈道：“妈你傻站在这儿干嘛呢？”黄母才反应过来，连忙用牙签插了一块苹果塞到儿子嘴边：“快休息休息，这么拼命干嘛呢？犯不着啊。”

黄少天连忙吃了那块苹果，哭笑不得：“人家爸妈都恨不得儿子上进点呢，你怎么就和人家反过来呢？”

黄母瞪他：“少贫，妈不是关心你嘛。你看看文州，你都不陪他玩了。”

在桌边睡觉的喻文州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耳朵微微颤动，睡眼朦胧地抬起了头。

见到他这般模样，黄母和黄少天也顾不上斗嘴，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黄少天性格好，也爱打球。开学没几个月，就交到了不少新的朋友。平日里他们学业繁重，大考小考隔三差五就来一次，把人都折磨得够呛，周末的时候学校还要补习半天，于是他们放松的时间也只有周六下午和周日了。

周六下午，黄少天通常和朋友一块儿在学校打球。到傍晚时候，太阳的余晖在球场圈出玫瑰色的阴影，他们才击掌告别。郑轩和黄少天在一个转弯口分开，黄少天还骑着那辆有一个车篮的山地车，时常被友人取笑，他却从来不愿意取下那个车篮，回家的路上有一条可以看见海的长长斜坡，他单肩背着书包，大胆地张开双臂从坡顶下滑，风吹开他汗涔涔的刘海，露出光洁额头，斜坡到底，他才重新握回车把，用力踏着踏板，朝家的方向骑去。

喻文州总是会立在院子的围墙上等他回家，黄少天大老远就能看见那个坐在院子墙头的，小小的，精灵一般的白色身影。

“猫咪，猫咪，你下来呀，我们有好吃的香肠。”

邻家的几个七八岁的小孩正站在院墙下面，用一根拆了包装的香肠诱惑喻文州。

喻文州看了他们一眼，却没有动。

红色的砖墙上全是爬山虎绿油油的叶子，衬得喻文州的身体愈发的白。小孩向来喜欢好看的东西，几个人呆在那儿不肯走，一直和喻文州说着话。

可那好看的猫咪却一点儿也不理会他们，对香肠也不敢兴趣。

他们叫得口干舌燥，失望得要命。

当喻文州站起来的时候，他们还以为他终于决定要跳下院墙了。小孩们欢呼了起来，却没想到猫咪只是朝某个方向走了几步，喵喵地叫了几声，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叮铃铃”的车铃声忽然响了起来，一辆山地车猛得在他们面前刹住，把几个小孩儿都吓懵了。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勾引我家猫啊？啊？”

黄少天语气不善地瞪着眼前的几个小孩儿，而喻文州纵身一跃，精准地跳到了山地车的车篮里头。

“没、没有……我们就是想给他吃个东西。”

一个平头小男孩儿胆子大些，鼓起勇气说道。

“猫不能吃香肠的，对他身体不好，以后不要给猫吃香肠。”

黄少天推着车进了院子，关门的时候，他探出头去，竟还孩子气地朝他们做了个鬼脸：“我的猫！”

哇的一声，几个小孩儿被他给气哭了。

“你幼不幼稚？”当天晚上，黄少天被自家太后按着头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你十六岁还是六岁啊？还跟人小明计较，人家几岁啊？七岁哎？你欺负小孩很高兴？”

“那本来就是嘛。”黄少天心虚地抱着喻文州狡辩，“谁让他们勾引文州了，还香肠呢，香肠吃多了对肾不好的，而且文州本来就是我的猫嘛。”

黄母提醒道：“也不知道谁小时候一个劲地往隔壁院子跑。到底是谁勾引文州啊？”

黄少天这才想起来，喻文州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的猫。

而喻文州也并不是谁都理会的。

想到这里，黄少天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黄母气极：“笑，你还笑，记得明天去小明家道歉！”

41

黄少天最终没有回去。

喻文州的房间在顶层，客房在二层。因为定期有人来打扫，客房只要铺上被子就可以用。“厕所在楼梯口。 ”喻文州说完，又指了指楼上，“我一直在上面，有事可以来找我。”

黄少天说：“知道了。很晚了，早点休息。  ”

喻文州勾起嘴角：“晚安，少天。”

黄少天笑了笑：“晚安。”

这是一个听得到海浪声的地方，黄少天躺在床上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小的时候，躺在那张小却柔软的床上，每一天都在海水的低语中入睡。

枕头很软，他有些不习惯。 

不过更不习惯的，是现在的自己。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态度不再有那么坚决了呢？

黄少天觉得如果是几个月前的自己，是肯定不会在喻文州问要不要干脆留在这里休息一晚上的时候点头的。

可几个小时前，他居然没有一口气回绝，犹豫了一会儿以后，在喻文州问第二遍的时候点了点头。

……

黄少天觉得有些不妙。

难道一直没有女朋友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二十多年来，黄少天第一次对自己的性取向产生了质疑。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睡在老家那张熟悉的小床上，枕头边是毛茸茸的一团。醒来的时候他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而后那一小团东西似乎被他惊醒了，猫咪站了起来，弓着身子伸了个懒腰，半坐着打了个哈欠，而后凑到了他的脖子边，舒坦地躺了下来。

黄少天揉了揉他的脑袋，愉快地说：“早上好呀文州。”

说完，他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只是嘴巴还没闭上的时候，他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早上好呀。”

黄少天差点咬住了自己的手指，他再转头的时候，脖子边的猫咪已经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一个英俊的男人。

喻文州正撑着手臂侧躺着看他，嘴边还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于是黄少天在那一瞬间惊醒了。

他猛的坐起，看见身边空荡荡的床铺，才捋了捋自己的额发，松了一口气。然后他意识到自己既不在家中，也不在老家的那张床上，直到海浪扑打礁石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记忆才缓慢归位。

他在乔汜，喻文州的家中。

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凌晨四点。

黄少天叹了一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顺着记忆往楼梯口的厕所走去，打开门后他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到灯的开关，刺耳的灯光亮起，他眯着眼慢慢适应着灯光，然后发现自己打开的并不是厕所的门。

这是个类似于书房的地方。地上依然铺着厚厚的地毯，这幢别墅的每一层都是如此。令黄少天感到疑惑的是，这个地方看起来和整个别墅的装修风格都不大符合。

墙面是蓝色的，贴着卡通画和很多张海报，书柜是白色的，里面放满了书本，原木色的桌子收拾得很干净，看起来很久没有人用了。

黄少天走近了才发现，墙上贴的根本不是海报，而是一张九九乘法表和一张元素周期表。黄少天：“……”

他走近书柜。

《语文》、《数学》、《英语》……柜子里有整整两层都放满了小学、中学以及高中的教科书。其余的几层，则是一些课外读物。

黄少天还在里面看到了好几本他少年时代也看过的书。

在看到某一本绘本的时候，他怔住了。他忍不住拿出了那本绘本，翻开了绘本的第一页。记忆一下子退回到了很多年前，他想起了一个有着金色阳光的夏日的午后，他在图书馆的儿童阅览室里打开了这本绘本，而那一天，他带了喻文州一块儿去了图书馆。

那一瞬间，他站在原地，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非常荒谬的念头。

不过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算喻文州这里有这一本绘本又怎样？一来这个房间不大会是喻文州的，二来这绘本也很常见。

他笑了笑，把书放回了原位，小心地退出了这个房间。

这时候他才发现，楼梯口有两个房间，另一间门打开，里面才是厕所。

但这么一间别墅里，有这样一个孩子的房间，还是有点奇怪。

黄少天躺回床上后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也不知道折腾到什么时候，才终于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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