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春秋（完结）
58.
黄少天走进病房的时候喻姗已经睡着了。
他看着床上那个形容憔悴的女人，忽然间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侯的样子。那时候她趾高气昂，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站在了自己最初的那个家中，十六岁的自己无疑是恨她的，他觉得喻姗是兴奋的、得意的，直到很多年后的现在，他才意识到，他看到的，也许只是一种虚张声势的表象。
嘀嘀嗒嗒的雨声中，黄少天看着喻姗瘦小的背影，心中有很多种复杂的思绪，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喻文州见他进来，微怔，起身的时候身体却有些不听使唤。大概是坐得有些久了，双腿发麻，他晃了晃，在重新坐回去的时候被加快了脚步的黄少天抱在了怀里。
青年身上好闻的味道一瞬间堵塞了自己的嘴鼻，喻文州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样的拥抱。
喻姗在医院里住了几天，黄少天请了假，没有回S市。后来魏琛干脆打电话告诉他申请已经批下来了，三个月内去A市的分公司报道就行。喻文州知道的时候，他们正在医院旁的花店里买花。他接过黄少天手里一支蓝色的绣球花，笑了笑说：“其实我没想要你过来。”
黄少天挑眉，又从花桶里挑了几支浅色的玫瑰，瞟了喻文州一眼：“不让我过来，你还想让谁过来？”
“……”
喻文州失笑，随后叫了他一声“哥”。
这一声叫得急促又暧昧，让黄少天整个人都有些颤动。他恼怒地看了喻文州一眼，知道喻文州是故意的。
喻文州却依然面不改色，只是嘴角隐隐挂着点笑意，继续道：“云溪在S市的分公司刚刚落成，如果你不放心小姨的话也没有关系。”
黄少天把手上的满天星塞到喻文州怀里，动作一顿。而后他抬头，看到喻文州认真地对自己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会在你在的地方。”
喻文州的话音刚落下，一直在忙碌的店主忽然注意到他们已经挑的差不多了，便说了一声：“先生，你们的花挑得也差不多了，再多可能就不好看了。”
黄少天这才回过神，推着喻文州往前。
“那麻烦您都包起来吧？”
于是喻文州顺势上前了几步，把怀里的花都递给了工作人员。
花是给喻姗的，她今天就要出院，黄少天说要买，喻文州也没有拒绝。他觉得黄少天没有必要去见喻姗，也怕喻姗见到他情绪会很不稳定。可黄少天坚持，喻文州沉默了很久，最后到底也没有说什么。
“是去看病人的吧？”将花递给黄少天的时候，店主笑着问道。
黄少天点了点头，接过了那一大捧花：“给长辈的。”
“那祝他早日康复！”
黄少天笑了笑：“承你吉言了。”
出了花店，黄少天和喻文州并排走在一块，住院部并不远，从医院的后门绕进去没几步就能到。
雨早就不再下了，夏日的雷雨总是来势汹汹却很短暂，一个夜晚过后，雨过天晴，地面上的水渍过了一个上午也便不见了。黄少天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拿不动？换我来拿吧？”喻文州以为他拿不住花，就想伸手去接。
黄少天却摇了摇头。
夏末灿烂的阳光下，他抱着一捧鲜花，浅褐色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喻文州。
他叫了一声喻文州的名字：“喻文州。”
“嗯？”这一次，喻文州感觉到了他的郑重。
“逃走的是我。”他一字一顿，清楚地说道，“所以，回来的也应该是我。”
他们身后是成片的香樟，蝉鸣声此起彼伏。街道那头响起一声尖锐的车鸣，一群鸟儿顿时从巨大的树冠中扑簌着翅膀飞起，树枝摇动，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所有嘈杂的声音在黄少天说话的时候都如流水一般褪去了。
寂静的空气中，喻文州看见哥哥的嘴巴一张一阖，在认真地说些什么。
那些话语几秒钟后才迟缓地流入到他的耳中，而后温柔地蹿到了他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你在这里，所以家也在这里。”
喻姗没想到黄少天真的会来见他。
当记忆里那个少年捧着花走进病房的时候，她正在护工的搀扶下准备下床，她不喜欢医院，在这里住三天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阿姨。”
黄少天叫了她一声，喻姗转头，却在看到来人的瞬间愣住不动了，正掀着被子的手也停了下来。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话，但最终还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黄少天长大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冲她客气地笑了笑的青年迟缓地想，他真的长大了。
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让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成一个成年人，却已经足够了。
喻文州见喻姗愣着没有说话，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叫了她一声。
“妈。”他站在黄少天的旁边平静地说，“我们来接你出院。”
黄少天笑了笑，将手中的花放到了床边：“给您买的，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他说话的声音语调怪异，像是有些忐忑与紧张，面上却十分镇定，好像他只是一个见到了长辈的普通小辈，客气得恰到好处。
喻姗的眼随着那捧花移走了，那确实是一捧很好看的花。
三四朵硕大的蓝色绣球花被几朵玫瑰簇拥着，盛开的花朵边满是黄色的满天星。
灿烂的阳光从病房微微敞开的窗户里径直入射，照亮了花叶上还未蒸干的水珠，也将喻文州和黄少天并排的肩膀勾勒出了一道剔透的金边。
她终于张了张嘴，有些生硬地说道：“……很好看。”
“您喜欢就好。”黄少天平静地开口，声音已经恢复如常。从前他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对喻姗说话，没有讽刺，也不故带讥诮，更没有夹枪带棒，只是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着话。
喻姗的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愕然。
几秒钟后，她闭了闭眼，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喻姗没有说话。
在那一瞬间，她忽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就好像那些从前叫嚣着想要吐出来的质问，那些怒意，那些恐惧，同那些色厉内荏，那些内疚，那些自责一块儿混搅在了一起，拉扯着两代人数十年的恩怨发酵膨胀而后又坍塌崩裂，最终在这个狭小的病房里烟消云散了。
黄少天开着车，后座坐着喻文州和喻姗。车子在导航的指引下开往了郊外的别墅，一路上没有人说话。车子驶进别墅，在院子里停下后，大门打开了，女佣前来迎接他们，她很快接过了黄少天手中的花束，带着几人往别墅里走去。喻文州搀扶着喻姗，黄少天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走在了他们的后面。
黄少天在女佣拿出客用拖鞋的时候摆了摆手，喻文州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担心。于是黄少天冲他灿烂地笑了笑，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在门口等就行。
喻文州本来要扶着喻姗进房间，但喻姗不愿意，只让他扶着自己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女佣贴心地拿来一床毯子，笑了笑说：“我去倒茶。”
她还未转身，喻姗就说了一声“不用”，随后她看了喻文州一眼，有些没有力气地甩了甩手道：“你们先回去吧。”
女佣看了看喻文州，觉得有点尴尬。喻文州冲她温和地笑了笑，随后点了点头道：“妈，你照顾好自己。”
喻姗闭上了眼睛，有些疲倦地摆手，像是有些厌烦。
黄少天在门口听到了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有在喻文州朝他走来的时候笑了笑，而后拉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他们转身，女佣又来送他们出去，在看见他们牵着的手的时候略微一怔。却不想在拉开门的瞬间，喻姗在里头又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说得并不响，可黄少天和喻文州都清楚地听到了，他们身形一顿，随后互相看了一眼。女佣闻言笑了起来，她替他们拉开了门，重复着喻姗的话：“太太说的对——”
“你们啊，要彼此照顾才行。”
大门关上的瞬间，整个别墅都空荡荡了起来。喻姗看着茶几上放着的那束花，在女佣端来茶水的时候吩咐道：“插起来吧。”
女佣笑了笑：“这就去插，这花真好看呀，夫人。”
从城郊别墅出来已经是下午三四点的光景了，阳光渐渐黯淡下来，气温也没有那么高了。黄少天按下了点车窗，让风吹了些进来。喻文州看着车窗外，一直没有说话。
黄少天呼了一口气，车窗外吹进来的空气带着些泥土与草木的味道，他用余光看了喻文州一眼，知道他在想事情，便也没有说话。
车子在某个熟悉的十字路口没有右拐，而是径直驶向了老城。喻文州终于在这个时候回过了神来，问：“怎么从这里走了？”
黄少天笑了笑：“有点想回去看看了。”
小区的门卫换了一波又一波，由于喻文州的车没在这里登记过，他们只好将车子停在了小区外，两个人下了车，往那幢熟悉的公寓慢慢地走去。
用钥匙转开大门的瞬间，黄少天有些恍惚地觉得时光似乎交错了，客厅里的窗帘没有拉上，傍晚的阳光穿过玻璃洒落在地板上，无数的灰尘在里面游动，喻文州将钥匙“叮咚”一声放在了玄关处，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时候，仿佛也在那时刹那间便成了多年前那个温柔微笑着叫着自己“哥哥”的少年。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是陆恩溪希望破灭的地方，是和喻文州相遇的地方，也是自己曾经义无反顾地逃走的地方。
他们打开了彼此的房间，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看了看。所有的摆设都没有改变，就连摊开在书桌上的习题册也没有，时空在这里似乎是停滞的，就好像他们只是离开了一会儿，随时都可能再回来。
“想搬回来吗？”喻文州问他。
黄少天闻言一顿，一瞬间确实有点心动，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他笑了笑说，“就让它留在这里吧。”
离开的时候夕阳已经落下，光线变得温暖而稠密。小区里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黄少天走着走着，突然小跑了一会儿，踢走了路上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喻文州笑了起来。
没一会儿他又蹲了下来，从地上捡起了一片枯黄的叶子，仔细看了看，说：“秋天了。”
喻文州点了点头，而后他朝黄少天伸出了手，微笑着说：“哥，我们回家吧。”
-fin-
谢谢大家两个月来的陪伴，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真的写完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等我想说了再说吧。也是我第五本完结的喻黄长篇，也算是我写得最快的一本吧。其实到后面我写得有点抗拒，一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不能接受角色的复杂性，二是觉得不论剧情和角色都有点脱离自己的掌控，说到底还是笔力不足，同时反馈也没有前期好，这让我一直有点难过。不过我这个人有个优点大概就是有始有终吧，不管好不好，到底还是坚持着把它写完了。
算了算这也是我写喻黄的第四年了，不知不觉居然已经过去那么久啦。不知道从那时候开始关注我的读者还有多少，真的已经好久啦。
按惯例还是…… 希望有长评！有评论！我是靠大家的评论活的！谢谢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