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天光（三）
三
喻文州在拍梁凉和魏子扬的一场动作戏的时候，黄少天坐在不远处，还用剧本挡住了脸。
“你看就看呗，”萧弈在一边奇怪地说，“遮脸干什么。”
黄少天正色道：“谁看他了，有什么好看的，我在看剧本。”
其实，他这天也有一场动作戏，虽然一半是在街道上飞奔，另一半才是实打实的打戏，不过由于比主角的那场来得简单得多，因而就被安排到了后边。黄少天之前只接触过少许动作戏，因为动作简单，便也没感觉到多难。不过这一次，在专业武术指导之下，他完全推翻了自己原先的观念，察觉到了其中的不易与艰难。要做出有力量感的动作并不是用力即可，黄少天的基础不算好，但记忆力却还行，只是动作与动作之间的交换并不流畅，因而指导要求他在这方面着重练习。
反观另一边的喻文州，指导只重复了两三遍动作，之后他便能分毫不差地将其展示出来，行云流水，顺畅无比，也极具力量感。
黄少天不是个迟钝的人，他明显感受到了自己与喻文州之间的差距大到可以拉开一条大裂谷，而从自己这边跳到他那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多年以来，喻文州三个字在对他来说便是心头的一根刺，他不可避免地在各类媒体上看见它们，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想起当年那件糗事与傻气的自己，和喻文州看他的模样。他变着法子逃避着当年的那个自己，他选择不去看喻文州的影视作品，也没有刻意去听过他唱的歌，似乎这样他能够让自己也变得好受一些。而十多年后的喻文州在他的眼前，额头流着汗水，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头上，他抬腿，做出一个完美有力的抡圈。
原来他是这么一个人啊，他恍然大悟，看着喻文州潇洒而利落的动作，开始后悔自己的懦弱与胆小。
“魏子扬的动作在有力一点，梁凉和他应该是势均力敌的感觉才对，再来一次——”刘导在一边喊着，这场戏才开始了第三次重拍。
黄少天看着场内只穿着雪白衬衫的喻文州嘴角与两颊都带着血想，其实他长得真的挺好看。
他们在工厂的废墟中交锋，相互打掉了对方的手枪，开始了一场只有力量的肉搏。
“这是第三遍了？”才看了一会儿，黄少天便皱着眉头问身边的萧弈。
“对。大概能过了。”萧弈说道。
喻文州的动作依然漂亮而具有爆发力，却没有了先前与指导对戏时候的凌厉。黄少天凝神又看了一会儿，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喻文州一个向后的肘击连着一个利落的背摔，原先他只需顺势将胳膊伸展捉住对方的手臂，这时却选择横向又击空一次才伸展手臂。一个多出来的动作虽然微不足道，可黄少天还是察觉出这样的动作明显破坏了连贯性，他本可以做得更好的，难道是状态不稳？黄少天慢慢放下了挡在眼前的剧本，眯着眼向着那里看去。
这场戏又没有过，休息了十分钟之后，第四遍又开始了。
“啧。”黄少天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分明觉得喻文州的眼神，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怎么了？”萧弈问道。
“这场一定能过。”黄少天也说不清自己哪来的替人家做保证的自信，可是他在那一刻，分明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我觉得可不一定。”萧弈说。
梁凉和魏子扬没多久便扭打到了一块儿。黄少天这一次没有单独看喻文州一个人，事实证明，他想得确实没有错。喻文州的确没有尽全力，先前的动作也是故意补上的，与其说他没有发挥出全部，不如说他在试探中找到了一种更好地磨合对方的方式。这好比一场娱乐性质的羽毛球赛，在双方能力不均等的前提下，他不能够一味地打让对方接不到的直球，而是在过程中寻找着对方的套路，以一种让对方不必太沮丧的方式开始双方拉球。而刘导说的势均力敌，确实便是如此。
“还真过了。”萧弈看着那边终于喊停，不由地有些惊讶地转头看黄少天，却发现他正神色复杂地看向喻文州的方向。
“你是喻文州的粉？”黄少天突然问道。
“对啊，真诚的老粉，每首歌都会唱每部电影都不止看一遍哦。”说起这个，萧弈可洋洋得意了。
“给我一份。”
“什么？”
“我说，电影和歌都给我一份，你不会电脑里都没存档吧？”黄少天说。
“你不要质疑我真爱粉的素养好吗！我每张专辑都收两份！”
“回头给你U盘，我给你展现的机会好了。”黄少天收拾了剧本，起身的时候如是说。
“成，不过你要干什么——哎走这么快干什么，该吃饭了不是那个方向！”
*
黄少天打开盒饭的时候，喻文州捧着盒饭坐到了他的身边。
“……”黄少天转头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口：“你跑过来干什么？”
喻文州指了指他打开的盒饭，简单明了地说：“青椒。”
黄少天也不明白，这家饭馆为什么如此偏爱青椒，最开始是虾仁炒青椒，之后是青椒牛柳，还有什么蔬菜杂炒之类的也要往里边加个青椒，今天则是一大格子的青椒炒蛋，不过他更不明白的是，喻文州到底喜欢青椒哪里，竟然偏爱到了一有青椒便凑到他身边来要，明明是种不论形状还是味道都如此不堪的东西——
不吃青椒是黄少天从小坚持的原则，如果非摆在他面前的话，他最终不得不剩下，但毕竟这样不好，既然有个免费的喻文州帮忙消灭，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喻文州帮他将饭盒里的青椒一片一片地挑了出来，看着喻文州低垂着的侧脸，黄少天想，要是被万千少女阿姨妈妈知道她们家喻总在给自己挑青椒，怕是做梦也要缠着自己吧。
“笑什么？”喻文州听到他轻笑的声音，抬头问他，眼带笑意。
黄少天心虚地摆手，又装作高冷的样子回答：“没笑什么。”然后下一秒他就被喻文州破了功，急急忙忙拉住喻文州的手腕说：“不用了，你把鸡蛋给我干什么——”
“礼尚往来而已，没打算全给你。”喻文州感受到手腕上一片温润的热意，勾着嘴笑道。
黄少天拿他没辙，可以说喻文州是第一个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付的人。他捞起一筷子鸡蛋塞到嘴里，嘟囔道：“干脆叫你青椒王子得了。”
喻文州笑了，也不介意：“你爱叫就叫好了。”
“真的假的？到时候别说是我传出去的啊，怕被谋杀。”
“真的。”喻文州说着，也吃起了饭。
向喻文州要签名对黄少天来说完全不是一件值得实践的事情，他一边吃着饭一边酝酿着，结果踌躇半天，还难开口。休息室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别人，只有两个人在桌上安安静静地吃着盒饭，空气里满是不尽人意的尴尬。
终于在吃完饭的时候，黄少天准备开口了，可在对上喻文州的眼的时候，他又忽然间后悔了。
喻文州显然察觉到了自己有话想说，一副洗耳恭听你说你说的模样。
“那个……”
“恩？”喻文州看着他，显得十分真诚。
“你练过散打？”黄少天问道。由于“你能给我几份签名吗”这句话说出来实在是太过羞耻，黄少天干了他从前最不会干的事情，他临阵脱逃了。
喻文州听到这话，倒是有些惊讶了。他细直的眉毛上挑，带动着眼皮也微微上移，外眦扬起一个极其好看的弧度，又顺带拉着一边嘴角也弯了起来。那是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黄少天觉得那里面带着些愉悦的笑意，更多的却是一种并不吝啬的赞赏。
“很少人知道，不过的确是的。”
“你刚才在配合他吧，和指导对戏的时候你的动作还要凌厉，更有气势。”
喻文州点了点头说：“剧情需要，剧本前期突出魏子扬，梁凉不宜太过强势。”
黄少天带着探究的眼看着他。大多数人了解的喻文州，是那个屏幕上完美的喻文州，虽然并不是没有缺点，但当瑕不掩瑜的时候，他已经算是一个相当成功的演员了。黄少天对喻文州的了解，十几年来恐怕就定格在那个站在他身后十多岁的少年了。他似乎比大多数人都不了解他，可在这一刻他却又觉得其实大多数人都并不了解他。
“我二十岁的时候接过一部动作片。是那个时候的武术指导带我入门的，我学了几个礼拜觉得很有趣，所以又去学了两年。防守和应对都在几十秒钟完成，既要猜测对方的下一步行动又要及时想到如何防守，优秀的对手能将你的身体潜能与思考的速度激发到极致，很有快感。”
“确实，”黄少天很理解他的这种感受。
“荣耀也是这种感觉吧。”喻文州说。
黄少天点了点头，“差不多，不过，它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喻文州并不惊讶他的说法，反而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事后黄少天回想起来这一次谈话，其实十分惊讶。并没有他预想中的尴尬，恰恰相反，这对话像是两个认识了许久的朋友在深夜促膝而谈，空气中涌动着的都是带着芬芳的欣喜。他并不喜欢与别人说起过去，却喜欢听别人与他说的故事，如果反过来，他想，那个人是喻文州的话，也许也不是不可。
很奇怪，明明不久之前自己还对他剑拔弩张似是见敌，刹那间又如赤地逢旧友，想知道他的过去，想与他畅谈明日。
*
“你知道苏沐橙吧？”深夜下班的时候，黄少天终于下定决心，凑了上去。
喻文州披上灰黑色的外套，似乎被突然凑上前来的黄少天吓到了。他点了点头说：“当然。”
看来确确实实是个荣耀粉，黄少天不再怀疑了。他急着完成好几天前她们要求他完成的任务，又看喻文州本来就赶时间，也省得婉转，单枪直入道：“她们啊，很久之前就喜欢你喜欢得要命，托我跟你要几个签名来着。”
“恩？”喻文州有点惊讶，“真的？”
黄少天点头，“你不会也想要她们的签名吧……”
喻文州笑道：“那再好不过了。”
“那你是答应了？”
喻文州看着黄少天略带庆幸的表情，带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摇了摇头。
“……”黄少天怒道：“你玩我是不是……不就是个签名，你家里肯定有一打吧？”
喻文州没有回答，只是笑意更深了，之后，他朝着黄少天伸出了手来。
“什么意思？”黄少天皱着眉头，没有理解。
“手机。”喻文州淡淡答道。
“……？你要直接打电话给她们吗？”黄少天顿时眼睛一亮，“那样更好，比签名更刺激——”于是他掏出了手机，愉快地递给了他。
喻文州有些好笑，他接过手机，并没有翻开通讯录，反而是按下了一串数字，然后拨了过去。
黄少天还没来得及问他这是要打给谁，下一秒喻文州口袋里响起来的铃声便告诉了他答案。
“要签名的话，请我吃饭好了。”喻文州像个胜利者一般摇了摇黄少天的手机，而后递给了一脸不可思议的黄少天。
“为什么？”黄少天简直奇怪，“和你要个签名都得请你吃饭，这是什么鬼规矩？”
“只针对你一个人，便不是规矩了。”喻文州轻飘飘地扔下了这句话，便扬长而去。
黄少天直觉这句话不怎么对，漆黑的夜里，他咬着牙存了喻文州的号码，在姓名那一栏报复式地填上了青椒王子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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