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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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黄少天在回去的时候接到了母亲的电话，那时候太阳已经拨散了阴云，挂在了空中。他有些惊讶地划开电话，眼盯着前车玻璃上缓慢蒸发的水滴，唤了一声：“妈。”

  黄母应了一声，却不再说话了，电话里有呼呼的风声，她像是还走在外边。

  “妈？”黄母鲜少这么寡言寡语，就算是斥责，她也必先说出口。近日里他们电话不多，黄母说的大多是他工作交接的问题，或是些日常寒暄，但凡涉及感情的，她一句也不提，可心里必定是想着的，不然语气也不会有些冲。今天一开口，便不像是她的风格，于是黄少天皱了皱眉头，又问了一句。

  那头的黄母才刚出墓园，打了电话，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听得黄少天又唤了她一声，她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你带他回来吧。”

  玻璃上的水滴干得很快，没一会儿便只剩下浅浅的印子，黄少天听了这声，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啊？”

  “我说你带他回家吧，还听不清？”

  “……”

  “算了，你——”

  “等等，妈，你说真的？不反悔啊？你怎么忽然想通了？不是唬我吧？”

  黄少天有点语无伦次，又着急又惊喜，在车里跺了跺脚，还要去扯喻文州的袖子，后来又想到人正在开车呢，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只好向着喻文州用力眨眼，又用口型说“是我妈”，笑得有点得意忘形。

  “我可没说就认这人了。”黄母撇了撇嘴，拉开了车门，“人得给我看过才成，要是不像话，免谈。”

  黄少天连连点头：“妈，这我不怕，你儿子眼光好着呢，绝对包您满意。”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满不满意我说了算。”黄母语气似是还带着气，表情却缓和了下来。也罢，她在心里叹着气，又闭了闭眼，心想，到底还是孩子自己的路，她是不能替他走的。

  “开车吧。”她靠在车窗上，朝前面挥了挥手，闭着眼，又想起方才看到自己孩子的笑，嘴角勾了勾，心里也热烘烘起来。

  坐在前座的张姨同司机相视一笑，他们陪着这个家庭走了许多年，在这个时候，也终于彻底地放下了心。

  

  八月末，B市最后一波热浪迟迟不退，依依不舍地笼着这座城市。滚烫的风，高照的日头，不期而至的暴雨，构成了喻文州脑海里B市最后的模样。

  这年六月的时候，工作交接的通知已经下来了。实验室里一片怨声载道，小年轻们苦着脸，皱着眉，差点就要集体扯着他的衣服让他不要走了。主任早被这个炸弹给炸了，只是眼神还有些幽怨，连平日里的斥责都少了许多。喻文州不忍气氛这么低迷，便把工作量加了一半，效果尤为显著。众人挽留的眼神没几天就变成了痛苦的凝视，喻文州笑着给他们发了点黄少天寄过来的糕点，说：“别急，没多久我可就走了。”

  八月末，他负责的项目都完成的差不多了。只有一种聚合物的研发没能成体系，便转给了别人。后续的核校同产业连结他都交给了手下的人。正式离开的那天，众人拉着他吃了顿饭，有几个他带了好些年的小年轻差点在席间哭出来，到最后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加油。

  喻文州抱了抱他，也说了声加油。

  离开的那天，是工作日，来送机的只有请了假的徐景熙。他们来得早，便买了两罐啤酒，在候机厅里喝了起来。

  “还记得吗？”徐景熙说，“高中那年，我偷偷带了两罐啤酒，塞给你的时候，你一脸看到神经病的表情。”

  喻文州闻言，忍俊不禁。他想起那时候他正在宿舍写作业，还没有熄灯，徐景熙揣着什么东西蹲在他身边，用手戳了戳他的腰，他以为他肚子疼，徐景熙却非常紧张地递给他一罐啤酒。

  后来他们跑到阳台的角落里喝酒，虽然宿管只在熄灯后巡查，他们还是喝得很快，生怕被人抓着。

  那时候他们还是莽撞的少年，十六七岁，穿着校服，头发很短，连喝酒都要偷着来。

  “挺久了。”

  “是啊，挺久了。”

  徐景熙摇了摇手里的酒，举了起来，喻文州同他碰了碰。

  而后他听见好友说：“敬自由。”

   “敬自由。”喻文州笑着，喝完了最后一口酒。冰凉的液体奔腾而下，拓开了五脏六腑。他们单手搂着对方的肩膀，狠狠地捶了捶，而后在字正腔圆的广播声中，静静地告了别。

  这日，他飞行了千余里，回到了他生长的那个城市。

  九月中旬，喻文州已经入职。黄少天却还在替老板筹备最后一个发布会，直到九月底的时候，工作才全部结束。也好在喻文州已经在家里待着了，他从公寓里寄过来杂七杂八的东西，才有人签收，有人整理。

  黄少天提着行李箱来到他们家门口的时候，穿着一条简单的T恤和一条黑色的九分裤，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门，转身关上铁门后，又将钥匙塞回了口袋。

  院子里种着的花草都像是已经适应了这儿的土地，恣意而鲜活地抽着枝桠。黄少天在这院子里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风吹得栅栏边的树木窸窣作响，也许是下过雨的缘故，还能闻到泥土的腥味儿和草木的清香。他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受，明明在一块儿已经很久了，彼此都能将对方的轮廓仔仔细细地描绘出来，知道对方最隐秘的秘密，也看得见最深最痛的地方，可前方的那一扇门，却还像是某个按钮，打开之后，便有什么新的东西要开始了。

  他敲了敲门，懒散地靠在门口的柱子上，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一边。喻文州打开门，正想问怎么不用钥匙，便瞧见黄少天挑了挑眉。

  “这位先生，房子挺大啊，缺不缺个房客？”

  喻文州拉过他的行李箱，伸手微微抬了抬他的下巴：“房客是不缺，情人倒还少一个？”

  “那您看我成不成？”被人抬着下巴调戏的青年一点儿也不慌张，反倒是眯了眯眼，将风情都捎到了眼角。

  “自然是成的。”喻文州亲了亲情人的嘴角，低低地笑道。

  隔日，他们摆了席，算作乔迁酒。来的人不多，除了郑轩他们，还有双方的父母，算上他们自己总共也不到十个人。俩人起早买了大袋的食材回来，黄少天帮着喻文州处理了一会儿，便去外边做准备了。

  郑轩他们来得早，去厨房和喻文州打了个招呼，就往楼上蹿去了。三人虽然接受得快，但真瞧见喻文州站在厨房里，到底还有点不适应。郑轩颇为感慨地绕着屋子转，这里的装饰有太多两个人的痕迹了，大多不一样，可真交融在一块儿，却又没什么违和感。

  “哎……”到最后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反倒是叹了口气。

  黄少天问：“突然叹什么气？”

  “感慨一下呗。”郑轩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大了啊。”

  “我靠。”黄少天翻了个白眼，“说什么呢——”

  然后几人在楼上打闹了起来，郑轩朝他扔了个垫子，黄少天侧身一躲，垫子砸到了后边宋晓的身上。几个人闹腾了半天，直到门铃响了，才下楼去。

  黄母是和喻父喻母一块儿来的，也不知是不是在门口遇到，看起来还相谈甚欢。

  “妈，来了啊。”黄少天打开门，又笑着朝着后边俩人招呼道，“阿姨好，叔叔好，这边进，鞋子不换也成。”

  黄母之前是来过一次的，那时候黄少天还没回来，喻文州带着她仔仔细细地饶了一圈，两人还在一块儿吃了顿饭。真见到人之后，黄母之前的那股怨气也小了些，虽然心里多少还有点膈应，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喻文州确像是黄少天说的，没有什么 显而易见的不好。再加之他厨艺不错，家里看来时常能开火，她的担心也少了些。

  而喻文州的父母，确实是第一次来。

  喻文州只出来打了声招呼，叫了声爸妈，便又回厨房去了，留下喻父喻母有些尴尬地站在那儿。郑轩几人不明情况，面面相觑，只觉得这般行事，有点不像喻文州。黄母则多少听黄少天说过喻文州家的事，真瞧见的时候，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叔叔阿姨，我带你们上去走走吧，文州在里面忙活呢，你们就别管他了。”黄少天心里有些无奈，知道不能强求，面上却还笑着，使了个眼色让郑轩他们陪着他妈，便带着两人往楼上走去了。

  喻母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没怎么说话。倒是喻父偶尔抬头偷偷瞄他几眼，观察着自己儿子的这位伴侣。黄少天察觉到的时候，他又马上转过眼去，摸着墙纸道：“哎呀，你们这墙纸倒是好看。”

  黄少天笑了笑：“文州选的。”

  喻母微怔，喻父则不断点头称赞：“恩，好看，好看。”

  待到黄少天转过头去，他就又开始偷瞄他了。黄少天心里有些好笑，只好当做看不见。心里苦恼，也不知喻文州父母这天差地别的性格，是怎么走到一块儿，又是怎么生出喻文州来的。

  “是像个家的样子。”过了一会儿，黄少天听到喻父在后面如此感叹道。

  

  喻文州做了一桌子的菜，黄少天见惯了，没多大反应。倒是郑轩他们目瞪口呆，站在餐桌边有点不知所措。饶是开饭店的于锋，也有点惊讶。

  “文州你啊，真是真人不露相。”  黄母顿了那么两三秒，第一个回过神来，笑着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喻母在一边站着，眼里都是惊愕。喻父笑了笑，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后来还是黄母拉开椅子，让她坐了下来。席间喻文州没说多少话，都是黄少天几人在活跃气氛。黄母偶尔夹点菜给一边的喻母，喻母愣了愣，礼节性地笑了笑。她看得出来黄少天同她母亲的关系不错，想到自己和喻文州，心里多少有点难过。

  喻文州很会做菜，家常小菜做的好看，也入味。喻母虽然话少，菜却吃了许多。这是她第一次吃到喻文州做的菜，也是第一次知道喻文州会做菜。临走的时候，她看着喻文州，恍惚间觉得自己很多年来一直都隔着一层膜在看自己的孩子，她不知道他会做菜，不知道他有没有要好的朋友，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也不知道黄少天的存在，她不知道太多事情了。

  她又看了会儿黄少天，最终低下头，同他说了声谢谢。

  他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却不如眼前的这个青年了解他。

  黄少天抱了抱她，笑着说了再见。

  下午的阳光很好，他们收拾完东西之后，一块儿去了趟超市。 挑挑拣拣逛了许久，结账的时候，东西多得放了整整四个购物袋。

  “零食的有点多。”黄少天费劲把袋子塞到后备箱里，撇了撇嘴反思道。

  “都多大了。”喻文州望着那一大袋的膨化食品，揉了揉他脑袋。 

  黄少天侧过脑袋想躲，结果没有躲成，最后只好自己抓了抓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喻文州开着车子走了一段路，忽然间又停了下来。黄少天狐疑地往窗外看去，才发现车子不知不觉已经驶到高级中学旁边了。

  “要去看看吗？”喻文州看着他，问道。

  多久没有回来了呢？黄少天隔着玻璃望着不远处的南楼问着自己。

  因为是周末，教学楼里也没多少人。大门口的雕像还是那副样子，旁边的花坛却换了个模样，不远处多了几块刻了字的花岗岩，衬着背后的教学楼有些微妙的不和谐。

  “去看看吧。”黄少天打开了车门，走了几步，又过去拉喻文州的手。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这扇大门，雨水横在他们中间，浇灌着那后面数十年孤独的时光。

  而这一日，天已经放晴了，雨水被蒸发，阴云也被驱散，他们齐手并肩，又重新迈入了这扇大门。

*

  他们的房间里有一个小圆桌，摆在落地窗的旁边。上面有一瓶没有喝完的酒，一条随手放在那儿的领带，一对银色的耳钉，一本《葡萄牙人抒情十四行诗集》，和一张少年时候的合影。

  十六七岁的少年，都穿着T恤，套着校服。一个揽着另一个的脖子，看着镜头，笑得灿烂。而另一个人却看着他，嘴角微微弯起，把笑意都揉在了眼里。

  

  

   

  -Fin-

感谢大家能看完这个流水账，真的谢谢！

后几章真有点累赘，不过权衡再三还是觉得放正文里好了。另外的东西会在番外里再补充一下……

写浮世的时候思路很快，又是日更，所以连贯性还好。归根就不一样了……写一半真的特别想弃，语感不好，三次元事又多……不过咬咬牙还是坚持了下去。

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故事，很多地方做得都不好，不过写一个完整的过程挺满足的。……希望以后能一直能有进步吧，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