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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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黄】春秋(45)

45.

天刚刚亮,山脚下氤氲的雾气还来不及散开,让人有些看不清前路。

一辆出租车从远处驶来,最终在山脚缓慢停下。

墓园还没有开门,铁门上挂着一把厚重的锁,栅栏后隐约可见层层叠叠的碑林。司机收了钱立马踩着油门掉头,看着后视镜里朝着墓园走去的青年,小声念叨了一声晦气。

黄少天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六点。

手机的电量没有多少了,黄少天把它胡乱塞到口袋里,看了墓园的大门一眼,转而朝山上走去。早春三月,又下了几场雨,没有修理过的山路崎岖泥泞,野草茂盛,满布着露珠,很快将他的裤脚打湿。黄少天胡乱地搜寻了一会儿,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一棵野杏,光秃秃的枝干上,白色的花朵堆砌在一块儿,在冒着新绿的树丛中格外明显。

他掰了几枝杏花下了山,云翳散去,天光大亮,墓园也开门了。

陆恩溪喜欢杏花。

小时候,每到春天,陆恩溪就总会从家附近的公园里折几枝杏花回家,修剪后插在家里的花瓶里,客厅里有一枝,她房间里有一枝,而黄少天的房间里,也总是会有一枝。

“妈。”

黄少天将杏花放到了陆恩溪的墓碑前,红着眼笑了笑:“我来看看您。”

然后他在陆恩溪的墓碑前坐了下来,他曲起了一条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烟,烟是打车的时候在便利店买的,他随便拿出了一根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对不起啊。”他弹了弹烟灰,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像是陆恩溪就在他面前一样,他笑了起来,那是一个非常灿烂的笑。

“这么久都没有来看你。”

“上次来的时候都没有和你说什么话,你一定很生气吧。”

“ 其实上次是觉得我爸在你旁边,说什么都要被他听到,我挺不爽的。我当时觉得这人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死了也要葬在你旁边。妈你下辈子记得看见他躲远点儿,我爸啊,他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完,黄少天又吸了一口烟。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吸烟了,烟味儿被自己吸到了气管里,他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怎么?还不乐意我这么说你了是吧?”黄少天瞟了黄云河的墓碑一眼,轻笑了一声,“我说的有错吗?”

“我这些年过得挺好的。”

“真的。”黄少天对着墓碑上陆恩溪微笑着的照片说,“就是小姨她运气不大好,前几年出了车祸。有一阵子特想去陪您,但被我劝下来了。”

“我们现在都挺好的。我工作啦,在一个杂志社,办公室在三十多层,挺高。老板人挺好的,很照顾我,同事也挺好的,就是成天就知道吃。还有,都怪妈你长得太好看了,所以我有时候还会去拍点照片,谁叫我和您长得像呢?”

黄少天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声音低了下来。

“不过您也不知道我现在长什么样吧。”

“您连我长大的样子都看不到。”他吐出一口烟,有些委屈地说,“您为什么不慢点走?您为什么要走这么急?”

陆恩溪朝着他微笑,她穿着一条碎花裙子,披着齐肩的长发,她没有说话,也没法说话,只是笑容里仿佛带上了一点哀伤。

黄少天低下了头,曲起了另一条腿。他手中的烟燃尽了,烟蒂掉落在了身边还带着湿气的水泥地上。

“妈。”

黄少天抱着自己的膝盖,小声地说道:“对不起,我做错了很多事情。”

“你以前总是和我说,做错了事情要认错,那就没有关系了。可这一次,我真的没法认错,我要是认错了,那他怎么办?”

“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是我弟弟,我知道,我是他哥哥,他也明白。可我们没办法了,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妈,我们试过了,我们努力过了,我们真的很努力地去试了,但没有用,我们真的分不开。”

“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像是小时候大哭着将头埋在陆恩溪的肩膀里一样,黄少天将头深埋在自己膝盖中,他拥抱着自己,好像在拥抱陆恩溪。

阳光越来越亮,黄少天维持着那个动作,在墓园里坐了一整个上午。

起身的时候,黄少天有些趔趄,他从地上爬起来,恰巧看见了黄云河微笑着的面庞。

他沉默地站起,在黄云河的墓前立了一会儿。离开的时候,他对黄云河说了一句话。


门口守园的老人白发苍苍,瞧见他走出墓园时忍不住劝了一句:“年轻人不要想不开,生老病死,本就是人间常事。你只要好好活着,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黄少天问:“那您说,他们听得见我说的话吗?”

老人点头:“当然了。他们一定听得到。”


车窗外是飞速移动着的街景,新建的小区,拔起的商场,公园修了又修,曾经荒蛮的土地建起了巨大的植物园,无人问津的城东渐渐成为了A市另一个经济中心。十几岁的时候,黄少天住的那个公寓算是A市最高档的住宅区之一,而如今,那片住宅区竟也成为了司机口中的“老城”。

走在曾经走过无数遍的道路上,黄少天的眼前同耳边都是过去发生事情,就好像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承载一段微不足道却又清晰如昨日的回忆。

公寓楼前的那株腊梅还在,明黄色的花朵将谢为谢,隐约还能闻到些许幽香。

楼下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个满脸是褶子的老奶奶走了出来,才瞧见他,就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指:“啊呀,这不是那个、那个黄、黄……哎唷我这脑子,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小伙子长大了啊!”

黄少天笑了起来:“奶奶,您还是这么年轻。”

黄少天当然记得这位住在他家楼上的老奶奶,自己好几次和黄云河吵架都被她瞧见,把老人家吓得够呛。

“好几年都没见了啊。你长得真像你妈,后来你们不是搬家了吗,这房子也没卖掉,有几次看见人我还以为是你们回来了呢,结果要不是来打扫卫生的,就是另外那个小伙……叫、叫什么来着……”

黄少天失语,几十秒后才怔怔开口:“奶奶,这房……没卖?”

“没卖呢。我也奇怪,你说你爸怎么想的,不卖也不租出去,就放着,还动不动找人来打扫卫生……人家都拿房子升值,就你们家呐,拿房子贴钱——”

“谢谢奶奶,我……我有事,我、我上去看看。”

黄少天语无伦次,冲奶奶胡乱挥了挥手便冲上了楼。他双手扶着膝盖,喘着粗气抬头,这扇暗红色的大门后面,是他的童年,是他的十六岁以前的青春,是他和母亲最后一次拥抱的地方,也是他和喻文州第一次遇见和第一次分别的地方。

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串钥匙。

十六岁的黄少天离开的时候扔掉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扔掉那一把可以打开一切的钥匙。

陈旧的钥匙进入锁孔,“咔嚓”一声,黄少天打开了门。

熟悉的装饰撞入眼中,地板纤尘不染,餐桌上还整齐地摆着几个杯子,茶几上有一束干花,几本杂志,像是在这里生活的人从来没有离开。黄少天将钥匙放到了玄关的瓷盆里,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声,他呆呆地看着那个瓷盆,仿佛看到了喻文州将他按在玄关亲吻的样子。转过客厅,他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白色的置物架上摆满了零碎的东西,他的书,相片,一颗篮球,几个奖杯。相片里的自己被陆恩溪搂着,笑得很开心。

床上铺着黑色的床单和床垫,黄少天摸了摸柔软的枕头,他甚至闻到了那上面阳光的味道。

原木色的书桌上有一本书摊开着,黄少天走过去,看到那是一本发黄了的数学习题集。

他盯着那本习题集看了一会儿,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连结成线,追根溯源地钻到了他记忆的深处。他渐渐地瞪大了眼睛,眼皮一动也不动,任由眼睛酸涩,泪水积蓄着铺满眼眶,滚动着从眼角掉落。十六岁的黄少天请假回了家,他百般无聊地在书桌前翻看着自己的数学习题集,只是他没有根本没有去看那些数字与公式,满脑子都是自己荒唐又残忍的计划。他犹豫着,甚至在书页上数数字玩,如果是单数,他就发一条短信,如果是双数,他就发两条短信。

最后他数到了双数。

于是他咬着牙,把第一条短信发给了喻文州。二十分钟后,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他赤身裸体地躲在被子里,把第二条短信发给了喻姗。

后来他什么都没有收拾,没有合上习题,没有整理书包,只是拿了证件和钱就匆匆离开了家门。


而现在,他站在这里,看着那本没有合上的习题集,时间倒流,七年缩短成了一秒,他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一天,他没有逃跑,也没有躲避,他只是站在那里,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tbc-

前文应该说过,后来在管这个房子的一直都是喻文州。奶奶就是第一章遇到的那个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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