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桑

48.

喻文州拆石膏的那天，小柴理所当然地开着车去了老板的公寓楼下。喻文州披着一条褐色的风衣，利落地用右手拉开了车门。

“直接去医院？”小柴问道。

他转了转钥匙，将车子发动，却听到喻文州在后座上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去机场。”

“啊？”小柴不明所以，车子驶出小区，他一边打着方向盘转弯，一边困惑地问道，“喻总，今天没有去机场的行程，您不是要去医院吗？”

喻文州淡淡地抬眼，不咸不淡道：“接个人再去。”

小柴连忙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跟了喻文州这么些年，虽然算不上对自己的老板有多深刻的了解，但老板的行事风格与行为准则，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数的。比如喻文州是个严格自律的人，这样的自律不仅在生活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在工作上同样如是。每周的行程精准到分钟，从来不会因为随意的琐事而临时变卦。

而近来，喻文州变了。

这种变化十分明显，就连前台的姑娘都偷偷地拽着自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柴有苦难言，只好将车祸当成了挡箭牌。

“真的？可是昨天刘经理说他月报的疏漏被喻总发现了，他也只是说了一句。上一次王经理报表有误，喻总直接扣了他两个月的工资哎？”

“而且喻总明天晚上的小会提前到下午了，他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行了行了，你们就别管了。”小柴警告地瞪了她们一眼，对着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后视镜里，喻文州用右手滑着手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突然笑了，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眼睛弯成了新月。

小柴总觉自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有些惶恐地收回了眼。他这些天终于知道，前台从前总是挂嘴边的“温柔的喻总”这五个字，到底是怎么写的了。

车子驶向市郊，去机场的高速公路上车流不再拥堵。小柴想起了喻文州出院前的那个雨天，他拎着早饭才进入病房，就看见喻文州从床上下来，神色阴沉而又慌张。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喻文州，就算断了左臂，身上还有着不少伤口，却仍然有着压迫性的气势，那种他平日里并不会表露出来的气息一下子全部泄露了出来，让他像一只濒临绝境的野兽，里面还夹杂着些许脆弱与痛苦。他拦不住喻文州，也没法让他冷静下来，最后只好抓着一件衣服匆匆跟在后面。

从那一刻起，小柴才忽然间意识到，那位黄先生——那位在亲属栏上签字的黄先生，那位云溪房产内部总是会有人提到的黄先生，对喻文州来说，恐怕并不仅仅是名义上的哥哥那样简单。

这种想法让他觉得恐惧而怪异，他意识到公司内部谣传的那些故事似乎没有一个版本是对的，什么兄弟夺权，什么私生子上位，有钱人的秘辛总是让人兴趣盎然，恣意猜测，可他们永远想不到，被这些想当然的流言所掩盖的，会是一个更加晦暗而痛苦的故事。

是一个小柴不敢想，也不敢去知道的故事。

黄少天下了飞机，A市的气温比S市高了几度，他解开了衬衫上面的几颗扣子，随意地扯了扯领口。

而后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抬起头，大步地迈向了出口。

喻文州披着一条褐色的风衣，微笑着站在人流的中央，他的左手还绑着石膏，却丝毫没有影响他挺拔的身姿。黄少天看到喻文州，笑容终于能毫无芥蒂地涌现，心跳开始加快，心脏咚咚咚地在胸膛里跳动，他加快了脚步，后来小跑起来，最后又没法控制地越跑越快，直直地朝着喻文州飞去。

喻文州只能张开一只手，这让他看起来有些怪异。可黄少天却不觉得，他精准地将自己撞进了喻文州的怀抱，喻文州用单手接住了他，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哥。”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周边的人都投来了怪异的眼光。可黄少天却仍然没有放开的意思，他闻着喻文州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忽然感到了一种突如其来的轻松。

原来什么都不管不顾，是这样的感觉。

后来喻文州理所当然地牵起他的手，他没有挣扎，只是怔怔地看着两个人相贴的手掌。喻文州察觉到他的目光，温柔地笑了笑，眼却是不容置疑的。

他们一齐往外走，黄少天手心隐隐地发热，那点热度甚至爬上了他脸颊，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他们在谈恋爱。

这个想法让黄少天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可就算在梦里，他都没有那么异想天开过。

走出机场的时候，几个走过了他们的人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几眼，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探究与好奇。

黄少天说：“他们在看我们。”

喻文州的手更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他看向黄少天，眼神平静如水：“你害怕吗？”

黄少天忽然笑了笑，他挑着眉，翘起了半边的嘴角。阳光下他的头发呈现出了一种通透金色，他摇了摇头，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眼前的青年渐渐地同七年前的那个少年重合，那一瞬，喻文州仿佛又看到了十六岁的黄少天，恣意，张扬，像野兽，也像太阳。

小柴发动车子，假装没有看见他们牵着的手。十几分钟后，车子下了绕城高速，汇入了拥堵的车流之中。

拆掉了石膏，喻文州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毕竟带着石膏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都多有不便。黄少天在一边认真地听着医嘱，时不时还点点头，喻文州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又去牵他桌子下面的手。黄少天一怔，下意识地想躲开，但最终还是被喻文州抓住了，直到两人起身离开，喻文州才恋恋不舍地放了手。

才出门，铃声忽然响起。电话是苏沐橙打过来的，她不知道哪儿来的消息，正巧知道他是今天拆石膏：“在医院？已经拆了？”

喻文州应声：“恩，刚拆。”

“那晚上一块儿出来吃个饭呗？叫上阿轩。黄少在的吧？叫他一块儿过来呗，在绘金楼，就当给你庆祝庆祝。他回来了，我们也没好好聚聚。”

喻文州闻言，略有迟疑，但最后他还是转头问黄少天：“沐橙说晚上一块儿吃个饭，郑轩也在，去不去？”

黄少天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行。几点？我们一会儿过去。”喻文州说。

苏沐橙听起来很高兴：“六点，我一会儿把包厢发给你！”

-tbc-

晚上应该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