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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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黄]归根(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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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样品的表征数据差不多已经核实完毕,喻文州的工作也渐渐少了。

  闲下来的时候,他去了一趟市郊的爷爷家。


  同五年前不同的是,公寓大门口的那一片绿化如今也不知是因了什么的缘故,凄凄惨惨地倒成了一片,活不活着,都说不好了。

  他弯弯绕绕走了一会儿,循着模糊的记忆找到爷爷家的那幢楼。

  

  走近的时候才发现,两位老人正巧都在楼下。

  绿化带里的种着整齐的小青菜,不大不小,刚刚好,再长的话,兴许就老了些。他瞧见爷爷穿着蓝衬衫,弯着腰,将拔出来还带着泥土的青菜扔到了一边的竹盆里。而奶奶就坐在不远处的竹椅上,慢吞吞地给一盆扁豆去角。

  习惯这样的东西,是很难改的。

  老人见了他很激动,奶奶甚至打翻了放着扁豆的盆子。她眼里有液体集聚着,或许是因为太开心,最终都没有掉下来。喻文州缓缓地拍着她的背,听着她反反复复地说着:“你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如果说一家三口的生活是压抑而没有生气的,那对于小时候的喻文州来说,有奶奶在的日子,便是鲜活而生动的。

  小学的时候,爷爷身体不好,总在城里住院,奶奶为了就近照顾爷爷,便住到了他们家里。

  有奶奶在的话,早餐便会多上一道腌萝卜,因为那是奶奶从乡下带来的,不喜腌制食品的母亲也不便拒绝。傍晚放学的时候,奶奶会来接他,虽然她骑着一辆又破又小的三轮车,但喻文州一点儿也不介意。他不喜欢走出校门瞧见成群的家长笑着等着自己孩子的时候,清楚地意识到没有人在等自己。


  有时候上完奥数课,校门口便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一块儿上课的人都比他大两三岁,在趋同排异格外严重的幼稚年纪里,他也不可能有什么朋友。不过只是上奥数课而已,知识和书本还有成绩都比朋友重要的多,一年级在读的喻文州一点儿也不在意。只不过每当寥寥几人一块儿走出校门,他慢吞吞地走在最后的时候,看着前边的比他大点儿的学生被父母亲一个一个领走,总还是有那么点失落。虽然每次母亲问他走回家累不累的时候,他都会摇头。其实他真的很累,只不过权衡再三,为了让母亲开心一些,他还是选择了说不累。


  每周二和周四都是要上奥数课的,所以他会比别人晚些放学,其余的时间,大家都是一块儿放学的。一年级能入奥数班其实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喻文州自己没多大感觉,只不过因为母亲是数学老师,所以他对她说的“奥数很重要”这一点坚信不疑。但是对别人来说,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你怎么可以和我们不一样呢?大家都学一年级的课程,再学二年级的课程,到三年级再参加奥数班,这样才是正确的啊,你怎么可以这么早就上奥数班了呢?

  只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表示对异类的愤怒,顶多也就是聚在一块儿无师自通地嚼舌根罢了。还有起哄,大抵是一个人底气不足,便好几个人凑在一块儿阴阳怪气地齐发声,自认为能造成高伤害的攻击。

  喻文州在某个周五背着书包准备回家的时候,就在隔壁的隔壁班,遭遇了这样的袭击。

  “哇,这不是喻文州吗——”

  “书呆子哎——”

  不知道谁先发的声,其余的人应和着,就嘻嘻哈哈地笑声了一片。

  喻文州朝他们看了一眼,依稀知道确实是隔壁的隔壁班的人,大概觉得群嘲比较正义,他们也没想着要转移到个阴暗的小角落什么的,就在班级门口即兴发挥了起来。

  “你说你这样读着会不会有一天变成乌龟啊?”

  “说不定哦——”

  “是啊是啊——”

  换成别人,现在大概早就开始发起攻击了。但喻文州没有,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有点烦。人要是会变成乌龟那你爸妈还生你们干嘛?喻文州面无表情地又扫了一眼人群,想找找有没有可以简单突破的空隙,结果一眼就看到了一边同样面无表情的那个小孩。

  这个小孩几乎是有些凶狠地瞪着等着看自己好戏的这群人,喻文州有点儿惊讶。

  他站得这么近,能忍着不和别人嘲自己,也挺不容易的。而且看这凶巴巴的眼神,喻文州差点觉得他们嘲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小孩了。

  然后下一秒他的眼睛眨了眨,忽然觉得这个小孩有点眼熟。

  他看着那个小孩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喻文州想叫他不要冲动,一切好说,结果没来得及。

  小孩大嘴一张,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发声吼道:“你们吵死啦吵死啦吵死啦吵死啦,能不能别聚在这里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然后包括喻文州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事后小孩又喘了几口气,耸了一下肩,把因为刚才喊得太用力而掉下来的书包带给耸到了原位,吸了吸鼻涕,从被吓到的那群人自动让开的通道走了过去。末了他又回了头,朝喻文州咧嘴笑了笑,露出了一口大白牙,黑漆漆的眼珠子闪闪发亮。  

  然后喻文州也顺着那条通道走了过去。

  他跟在这个蹦蹦跳跳的小孩后边走了良久,才记起来,这不是幼儿园尿床的那个小孩吗?


  后来,大概是因为一直有在留意,所以他总是能看到他,课间的时候,体育课的时候,劳动课的时候。他吵起来一点都不让人讨厌,小时候的喻文州在这么觉得的同时,还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

  再后来,他听到别人叫他黄少天,他也就记住了他的名字,黄少天。


  一年一年,年纪和年级都往上长着,他却和别人都反了个样,别的孩子越来越不喜欢学校,他却越来越不愿回家。父亲总在工作,母亲只对他的成绩有兴趣。他似乎没有考糟糕过,但没有瑕疵的分数母亲看了似乎也没有多高兴,对她来说,大概这是理所应当的吧。

  而奶奶却不一样,不管他考了多少个满分,她都会高兴地抱他,会在晚上煮栗子烧肉庆祝,也会去买廉价的小蛋糕给他。栗子混着肉的甜腻香味和小蛋糕蓬松柔软的口感,大抵是他童年时候,能感受得到的,最温暖的事物了。


  老人兴奋地留他吃晚饭。奶奶一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留几天,没有多问其他的。

  而爷爷只在饭桌的对面不停地给他夹菜。干煸豆角被炒得油亮,青绿色的豆角混着酱油,带着些蒜,入口清香劲脆,还带着些许甜味儿。炒鸡蛋是金黄色的,用的大抵是别人家自己榨的菜籽油,带着些原生香味儿的油将蛋味儿衬得更浓了。他自己做,总是做不出这样的味道的。


  老人们更老了。

  从前总觉得爷爷奶奶年纪大,是理所应当的事。他一点儿一点儿长高,老人们就应该一直都是那个样子的。

  而今,喻文州看着他们脸上更深也更多的沟壑,心头猛地一颤,他似乎清晰地感受到了生命在他们身上的流逝,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难受。他们未曾走过河海山川,未曾鲜衣怒马挥斥方遒,他们甚至一生都只在这一小片土地上盘踞着,拽耙扶犁。可岁月还是会带走他们的力量。

  每个人都会老去,每个人。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沈白打了个电话过来,接通的时候他的声音还有些低沉。

  “哎,喻主任嘛,你现在在哪儿呢?”混熟了之后,小年轻终于不再用敬语了。

  “怎么了?”

  “黄少今天不是同学聚会嘛,我就像问问您在不在那儿。他喝酒了,不能开车,原来说好我顺带载他回去的,现在突然有点事儿。他电话又没人接。就想着您在那儿的话顺便——”

  “他在哪儿?”喻文州干脆地问道,也没管他求人的时候又换做了敬语。

  “馨荟四楼的KTV,包厢2810,哎,喻主任您不在那儿啊?这样麻烦您是不是不大好?要不我还是换个人吧——”

  喻文州敷衍地应了几声,便挂了电话。


  他大步走到马路边,打了辆车。

  

  这一刻,他摸到了世事变幻的痕迹,摸到了生老病死的纹路。

  他忽然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强烈地想要见到他。


-tbc-

天天好可爱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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