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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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在那天之后，喻文州很少走过蓝雨所在的那一条街。有时候出门，他还会习惯性地绕过那条街，去走另一条街。两条街并未相距很远，同行的人自然也无所谓，只有王杰希发现了这点微小的区别，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有必要吗？”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别自欺欺人了。”

  考试月过后，他也问过喻文州要不要一块儿去蓝雨看POPCORN的live，喻文州一开始还会找借口推脱，后来便明确拒绝了。王杰希没问原因，稍作猜想便清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在阳台上点了根烟，吐了几个烟圈，用一股过来人的语气劝说道：“说不定你越想见还见不到，哪天不想见的时候，便见到了。现在躲个什么劲呢？”

  喻文州有些无奈，想说你不明白，又想说你这是什么歪理，最后只叹了一口气：“内科学第六章。”

  “恩？”

  “别吸烟了，肺会变丑的。”

  王杰希：“……”

  六个月后的小满，G城刚经历一场狂风暴雨，空气里还氤氲着水汽，阳光不晒，水泥地上还有些微水坑。喻文州站在附属医院三楼的走廊上，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阳光透过玻璃墙浇洒进来，底楼的人们忙碌奔走，有人茫然，有人焦躁，有人痛哭，他站在那儿，看着尘世被挤压在一小方天地里，给王杰希打了个电话。

  “……上班时间你不能发微信吗，客户的电话我都不舍得接。”王杰希在那头压低了声音抱怨道。

  喻文州笑了笑：“你还记得六个月你跟我说的话吗？”

  “……？”王杰希不明所以。

  “你说越想见还见不到，哪天不想见的时候，便见到了。”

  王杰希挑了挑眉毛，觉得这话有点儿绕，也不怎么像自己的风格：“我说过？”

  “恩，你说过。”

  “所以呢？”

  “那时候我觉得你瞎讲。”

  “现在呢？”

  “果然还是歪理。”

  “……你特意打电话告诉我这个？”

  喻文州握着栏杆的手颤了颤，恩了一声便挂掉了电话，也不管那头有点懵逼的王杰希。

  有一句话他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只能囿于心口，来来回回，不住地碰撞。

  ——他其实想他想得要命。

  以至于半年后再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成了布景。

  广播里机械的叫号声，护士柔声叮嘱的声音，人群的脚步声，推车轱辘嘎吱的声音，轮椅摩挲地面的窸窣声，输液袋轻轻碰撞的声音，都渐渐变得朦胧而缥缈。

  他看见黄少天慢慢地拐进病房，宽大的病号服显得他更为瘦削，而这个动作在喻文州眼里被无限地放慢，一帧连着一帧，每一个细节都清晰而分明起来。

  他金色的头发，纤长的睫毛，泛红的鼻子，水润的眼，微微抿起的嘴巴，凸起的喉结，没有折叠好的领子，臂弯的创口贴，手腕上带着金属的链绳，还有细瘦的脚踝。

  直到视野中再没有那人的时候，喻文州的耳边还充斥着风呼啸而过的声音，里面藏着心脏跳动的噗通声，也藏着尘埃嘈杂落地的声音。

  

  “刚才那个人——”

  有护士从里边走出来，喻文州这才回过神，拦下了她。

  这个护士也是个实习，平日里见喻文州就不怎么敢说话，这下见喻文州主动问她，竟然有点儿紧张了。

  “喻、喻医生……”

  “他是什么时候办的住院？什么问题？”至少这天早上查房的时候，他没有在这里见到黄少天。

  “ 那、那个——”

  “喻医生你说35床？上午刚办的住院手续，肺炎，虚着呢。你可别为难小李了，她见着你害羞。”

  一旁走过来的护士拍了拍小护士的肩，解围道。结果人小护士听了这话更要不得了，在原地剁了剁脚，跑了。

  而喻文州只是站在原地，似乎松了一口气，可之后护士又瞧见他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表情，像是欢喜，又像是难过。

  护士走了很远，再回过头的时候，仍瞧见他还站在那里。白色的大褂笔挺地垂下，他还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微微垂着，似乎在看着那个病房发呆，又似乎没有。

  

20

  “35床？那个病房不是归你管嘛？”

  同在内科实习的同学姓白，单名一个华字，和喻文州一幢宿舍楼的，平日里有点脱线，偶尔忘事，但总体来说还是个挺好相处的人。

  “恩，”喻文州点了点头，他的心绪还有点混乱，直接导致了表情比往常严肃了许多，似乎越焦躁的时候，他表面上便越沉寂，“我自己的原因，能换吗？”

  白华想不通，好奇地问道：“什么原因？人很不好对付吗？”

  喻文州揉了揉眉心，声音稍稍低了点：“也不是，认识的人，但以前发生过点事。”  

  “也不是不能换。”白华没有再多问，很好脾气地回答道。

  喻文州也不是会坑人的人，他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不过我今天这边都结束了。明天可以吗？”

  喻文州轻叹了一声，心想也只好这样了，便说了声谢谢。白华摆手，表示不用在意，转身离开了。

  

  喻文州待在值班室发了一会儿呆，大抵是觉得胸闷，又打开窗户透了一会儿气，最后又关上了。五分钟后，他揉了揉眉心，戴上了眼镜，便离开了值班室。先前叫小李的实习护士正巧在门口徘徊，见了他又有些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轻声说道：“喻、喻医生……那个三十五床新入院的……”

  “知道了。”喻文州没有听她说完，便打断了她。

  护士心里一惊，悄然抬头，却只来得及看见他利落的侧脸，他的声音不似平日温柔，神情也略显严肃。小李第一次见着这样的喻文州，一时间有些慌张。所幸喻文州很快就举步离开了，白色的大褂随着他的脚步飘摇，她踌躇了一会儿， 才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

  三十五床的病人是她安排的房间，那个时候她正犯愁呢，三十六床的病人家属看着隔壁床没人，就想要晚上歇在那儿，东西都拿了一堆进来，把整个病房搞得乌烟瘴气。她一个实习护士也说不过人家属，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还被家属指着脑袋说“就是跟我们过不去”，等到护士长过来，她才从枪口下下来。她看着护士长笑着，三言两语就把家属安抚过去了，佩服得一塌糊涂，结果人刚转身就翻了个白眼：“下个住院的，不管怎么样都给我先安到三十五床去，真把病房当旅馆了。”

  小李目瞪口呆，她刚来这个医院一周，除了做做杂事就是瞟着那个好看的实习医生发呆，今天是第一次遇到这事儿，看着护士长笔挺的背影铿锵的脚步，她深觉自己要学得实在太多了。后来她看系统的时候眼睛一亮，看到刚好有个年轻人办了住院手续，便把人安排到三十五号床去了。

  十分钟后，一个长发美女搀扶着一个金发青年来了。青年长得很好看，也很白，金发衬得他更白了点，大概因为在发烧，他面上有些潮红，眼睛也有些泛红。她给他们指路，到了病房，三十五床上的东西却还没收拾干净。长发美女皱了皱眉头，金发青年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是三十五床？”苏沐橙脾气不差，这个时候声音却也重了些。

  小李看着那个略显憔悴，眼神里却没什么光彩的青年，心里忽的生出了股责任感，拉开隔壁床的帘子指着三十五床便放大了声说道：“三十五床有病人了，烦请你们收一收东西。”

  大抵是见着真有人过来了，她口气也硬，这次这家人不再闹腾了，只眼神不善地瞪了她一眼，就收拾东西去了。

  小李暗暗松了一口气，长发美女冲她点了点头，金发青年也笑了笑，他的嘴唇有些泛白，笑起来的时候还看得见上面的裂纹，那是个很好看的笑，可她却觉得并不是一个开心的笑。

  “三十六床的病人快出院了。”

  小李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走到病房门口了。

    

  “啊？”她听到喻文州的话，有些茫然。

  喻文州侧过身，眼却还瞧着并没有关紧的木门，似乎想透过缝隙瞧见什么东西。

  “床位够的话，三十六床空了就不要再安人了。明天我和白医生会换一换。”

  “哦，好的。”小李下意识答应道，也没去想为什么三十六床不要再安人了。

  然后喻文州忽的露出了一抹笑，看向她柔声说：“谢谢。”

  小李脸颊倏的一红，忽然间什么也不会说了，到了嘴边的那句“为什么会和白医生换”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眼前只有喻文州方才那个微笑，不断地放大，放大。

  “进去吧。”随后喻文州收回了笑，淡淡地说道。

  小李慌慌张张哎了一声，没有看见喻文州敲房门的手，有些不自然的僵硬与抖动。

-tbc-

*越写越长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