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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楼下的庭院里种着几棵樱花树,如今已经布满了花朵。
黄少天在后几日的时候总是站在窗口往下看,看风吹来又走,花瓣在地上细碎地铺着,像是谁打翻了颜料,撒出了一片春日。
喻文州时常过来送饭,依旧是那个崭新的保温盒,和样式几乎不曾重复的家常菜。他没问过是谁做的这些饭菜,也没想过要问。而喻文州每天都还是那副样子,习惯性地往他那儿夹菜,细心地收拾饭后的残局。
他们之间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似是暧昧又似是陌生,谁都没有进一步或者退一步,像是不管怎么做,都将被推到一个无法预测的境地之中。
可他们都不是什么傻子。
偶尔黄少天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绵长细致的轻吻,相互摩挲的肌肤,都会觉得现下的状况有些荒唐。表象伪装起来容易,可谎言永远都是谎言。
但再往前一步,他会看见什么呢?
他不知道。
就像决议解散POPCORN的那一天,他独自一个人在蓝雨的天台上喝酒,灯火正在这所城市燃烧,黑暗中四散的颜色汇聚成了点点光明,有人在光亮里行走,也有人站在阴影里踌躇,每个人都亦步亦趋,半庆幸半惶恐地往前走着。
他曾经也无所畏惧过,觉得前路是好是坏走了才会知道,悲伤,绝望,他都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他以为自己从前没有退缩过,今后也不会,直到他最大的宝藏忽然之间分崩离析,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也会动摇。
他不想做个凡人,可他偏偏是个凡人。会失望,会难过,也会害怕。
有时候看着喻文州,他也会有好奇,看起来永远游刃有余的他,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觉得前路茫茫,就算有路也不知道怎样走。
可他盯着他几秒,等到这人转过头来看他的时候,他又会肯定地想,他大概不会有这样的时候吧。
喻文州有时候会在医院待到很晚,交班的实习生对此感到尤为困惑,只有一边的小李在旁边看出了些端倪,知道喻文州是为了多陪一会儿黄少天。一次查房完,她问喻文州:“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喻文州在那一瞬间似乎失了神,似乎记忆飘到了很遥远的地方。后来他点了点头,说是很久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陈述一个自己都已然忘却的事实。
可很久是多久呢?小李还是不知道。
时间忽然模糊了起来,喻文州站在医院的天台上,要是王杰希在的话应该会给他一支烟,只可惜他不在这儿。他试着回想过去几任男友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几段关系或长或短,却一样成了记忆里的烟与云,缥缈而轻薄,看不清时间与样子。
他和黄少天认识多久了呢?
他其实知道这段时间远远称不上“很久”,可他甚至还记得那个落着雨水的日子是几月几号,也记得每一场他看过的黄少天的演出。分秒的跳动似乎在黄少天身上变慢了,所有人都随着风和与向前走,只有他们将时间慢慢地拉长了,长到每一个细节都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不同的耳钉,不同的笑容,头发生长的速度,还有他脸上每一颗痣在的地方——
等到他离开天台,慢慢地往楼下走的时候。他忽然醒悟过来,其实不是时间在黄少天的身上变慢了,而是在他想着黄少天的时候,时间变慢了。
30
喻文州进来的时候,黄少天正拿着一本本子写写画画,耳朵里还塞着耳机,手机被随意地扔在被子上。他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地垂了下来,他也不管,只在本子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只不过没有多久,他似乎又懊恼地划掉了刚才写的东西,身子往后一靠,本子没拿在手上,顺势便随着织物的滑动掉到了地上。
喻文州把本子捡了起来,里面画着他不怎么看得懂的乐谱。
黄少天朝他笑了笑,问:“还不回去吗? ”
“你还不睡?”喻文州把本子递到了他手里,“还没好呢,别老这么晚。”
黄少天耸了耸肩,把本子往后一塞,塞到了身后的枕头下边。
“学校没宵禁?”
“医学院哪会有宵禁。两三点回去的都有。”
“还真不容易。”
喻文州学着黄少天耸了耸肩,指了指他的枕头问:“在写什么?”
黄少天似乎有点不愿和他提这个,嘴里嘟囔了几声,才有点不情愿的回答道:“也没什么,就是歌呗,其实一直在写,但最近一直都不满意。反正躺在这里也是发霉,写也是写发霉的东西,干脆就共沉沦得了。”
“你们都会写吗?”喻文州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我是说POPCORN。”
“我学过,郑轩也学过,我们写的比较多,不过修改的时候大家都会参与进来。郑轩写的东西很快,虽然他老把压力山大挂在嘴边,但写出来的东西却很快节奏——”
“《狐狸与风》?”
“你知道?你都听过?”黄少天忍不住咧嘴看着他,“是这首。”
“都听过。”
喻文州回答得很快也很简短,以至于黄少天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在那儿当机了半晌,说道:“他最近忙着找工作,估计也够呛。他这人韧性挺强的,别看他一天到晚喊累喊紧张喊压力大,其实行得很,就是总对自己信心不足……”
“新杰呢?”
“啊?”
“他也快毕业了吧。”
“他大概要继续念下去吧,他很清楚自己比较适合哪一条路。至于小卢嘛,老师今天说想要这个明天想要那个,要高考了还稀里糊涂的,过几天又说没想太多,说等考完了再想。”
“不用担心小卢,”喻文州笑了笑说,“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又知道了?”黄少天撇了撇嘴,似乎不怎么信他。
“是啊,又知道了”,喻文州说,“所以你不是比他们走得快得多吗?”
“恩?”黄少天对这个因果关系感到非常困惑。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从很久以前开始。比我们大多数人都早得多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
“少天。”喻文州叫着他的名字。
“恩……”
“不要害怕。”
“我没有害怕。”黄少天低垂着眼说道,“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走对的路,不知道以后该往哪里走,从前路是在脚下的,可我现在好像感觉不到他了。喻文州,你有过这样的时候吗?从来很肯定的方向忽然间说变就变了,你往哪里看都看不到原来的路,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多少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
他说道后来,已经抬起了头,同喻文州对视着。
喻文州伸手拂开了他脸侧的头发,冰凉的手指和他温热而柔软的脸颊轻轻相触,又很快分开了。
“我也是个凡人,当然会有过这样的时候。”
喻文州微笑着:“那时候我看到了你,你叫夜雨,可你却更像日光。你在舞台上的样子,让我觉得那样才是活着。
“你搜过你的名字吗?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其实一直是别人的希望。”
黄少天一时间百感交集,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不是被赋予了意义,生命才称之为生命。是活着,往前走着的时候,生命才被赋予了意义。”
“喻文州。”黄少天有些无奈地笑道,“你真会哄人。”
“少天——”
黄少天摆了摆手,又忽然间又换了个灿烂的笑:“文州。”
“恩?”
“谢谢你。真的。”
喻文州看着那个笑,心跳忽然慢了半拍。
“少天,晚安。”
他笑着道别,在黄少天的嘴角印下了一个亲柔的吻。